有人曾说，老师是园丁，悉心地浇灌着祖国的花朵。那你是什么？两脚一横，双手一叉，孙二娘一般。面目狰狞地挥着高压水枪，管我活不活的，水浇够了，听天由命，顺其自然。
这个提起来就让我撇嘴的女人，吾师也。李姓，善舞，技绝佳。她是个标准的青岛大嫚儿，而且是真的美。颀长纤细的四肢，崩直的膝盖和脊背，大波浪大眼仁大嘴巴，有点嘟嘟的圆脸儿，综合到一起，越看越耐看。整日里，踩着恨天高，走起路来虎虎生风，脚步声咯噔咯噔响成一串。这样一个面相杀伐果决的女人很难将她与玉影横斜，暗香浮动的古典舞联系起来。这简直挑战人的联想极限，若不是亲眼见过她跳舞，头脑风暴也填补不了我的思维空洞。
她跳起舞来也是真的美。十指随意一抡，指间宛如翩飞的白蝶。螓首蛾眉，眼波妩媚的足以荡出一汪泉。云手提膝，顾盼回眸，散射着一种撩人的灵动。即兴的几个踏步，倒踢的技巧，也被她贯穿的毫无违和感。环佩琤琮，琴瑟伴鸣，无论是恢宏壮哉的祭祀音乐，亦或茶凉石冷的古琴乐，她都能信手拈来。都说跳舞是一种艺术，我却佩服她将跳舞跳成了一种日常。
科学上将这种现象冠名为多面人格，而她在教学上却只有简单粗暴的一面。她始终坚信，棍棒底下出状元。作为一个舞者，除了要挨得住肉体上的痛苦，还须经得住心理上的挫磨。因而，她在对我技艺教授时，心灵肉体的双面夹击，令我至今都心有余悸。
我承认，我刚进入艺校，我一直以重点高中文化生的身份自傲不下，目空一切。晚功第一天，她三棍子打没了我这个想法。我先天条件不好，韧带软开度还不到同学的三分之一，她骑在我的胯上，帮我压胯。我倔的很，就是自己不发力，她照着我的胯根结结实实抡了我三棍，“从你进来第一天起，你就得靠着这个考大学，你的未来是为我努力的吗？”醍醐灌顶的一句，把我对未来的期望灌到饱和。从那以后，她的手里多了根棍子，练功房里多了抹趴在把杆上的影子。
她对我很凶的。数九寒天，凌晨时分。暖烘烘的被窝是任何人都无法抵挡的诱惑，舞者讲究冬练三九。早功时间，全班只有我用潜意识在睡梦中练功，而她却一脚踹开我宿舍的房门，掀开被子，二话不说，直接上棍抡。从发力的角度和力度来看，是亲老师无疑。赶鸭子一般，从被窝一路抡到练功房。就这样，她把我从舞蹈小白抡成了专业课第一。形体课上，我偷懒懈怠，又是她不响不吭地走到我身后，拳拳爱心化成了一拳拳，一拳捣在我的腰窝上，疼得我呻吟声从腹腔共鸣到胸腔。当我饿到发晕还拉着我练体能，每天陪我加练，致使我到了餐厅只能吃菜汤的，是她是她都是她。
其实，她对自己也很凶的。三九天，寒风刺骨，有一个人起早贪黑陪着我在练功房里吹西北风。上课时，有一个人一直不动声色地盯着我，我的每一点进步都能撑起她眼角的一丝笑纹。加练完毕时，抽屉里总有一个人偷偷塞进去的小点心和红花油。我离开时，顶着所有人失望不屑甚至讽刺的目光，有一个人简短的一句：“加油，好好的。”然后瞳孔里漾出一汪不舍与心疼。
七月有风，八月有雨，我的未来可能不会再有你。你就像我长在心里的仙人掌，毛剌剌地磨去了我所有的戾气与自卑，猛一拔出，心里便空了。也喜欢你，也讨厌你，但是真的谢谢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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